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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里,印度少年派同时信仰印度教、基督教、伊斯兰教三大宗教;《偶滴神啊》里,印度商人坎吉却把印度教、基督教、伊斯兰教三大宗教的神祗都告上了法庭——没错,他真的告了神。两部同样以印度人为主角的电影,不约而同的把宗教作为探讨话题,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,耐人寻味。
坎吉是个大大咧咧的无神论者,在他眼里,神就是一门生意——他经营着一家假冒古董商店,经常忽悠些有钱人来这花大钱“请”神。坎吉从来不信神,甚至公然做出信众眼中的“渎神”行为,直到有一天他的商店遭遇了蹊跷的地震,店内财产毁于一旦,保险公司说是由不可抗力造成不能赔付,周遭的人则说这是神对坎吉的惩罚,于是坎吉一怒之下将神告上了法庭,影片就此展开。
《偶滴神啊》通篇采取了荒诞喜剧的方式,典型的“情势失控”路数:一个看似无厘头的举动,却引发了社会的巨大关注,进而深刻的改变了坎吉的生活。印度是一个宗教氛围极为浓厚的国家,各种教派鳞次杂陈,像坎吉这种无神论者本来就是少数,而且居然把神告上法庭,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果然,法庭外的信众们对坎吉怒火中烧,开始骚扰甚至威胁他家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,家人只得离坎吉而去,坎吉几乎是一个人独力对抗着整个宗教化的社会,渐成孤家寡人。
回顾世界文化史,坎吉的身影并不孤独,从伊壁鸠鲁到罗素,宗教背景深厚的社会中却一直不乏执拗的抗辩声,特别是启蒙思潮过后,随着现代科学知识的发展和传播,神在人类经验世界里的地盘似乎越来越少——建诸在逻辑实证、实验量化基础上的现代人认知体系里,没有神的位置,于是乎,神开始“退缩”到某些超验式的经验领域里,超自然的“神迹”成为传教的重要宣传手段,但这些“不科学”的“神迹”根本无法被验证,坎吉凭着自身经验拒斥神的存在,完全符合世俗社会的现实逻辑。
宗教是超验的,但又必须通过世俗社会才能发挥作用,从法理上说,神不能成为被诉的主体,但是神在世间的“代理人”——宗教人士和团体,则跟坎吉一样肉身凡胎,必须接受世俗社会的管辖。所以,我们在电影里看到,法庭上的被告席里并没有神出现(神真的出现坎吉就败诉了),而是坐着各位祭司、阿訇和牧师,坎吉的指控,实际上是针对他们——严格的说,坎吉在控诉过程中偷换了概念,告神变成了告人。
坎吉对疯狂敛财、道貌岸然的宗教人士的控诉,经由媒体的放大迅速传遍全国,也让他成为全国名人。有趣的是,此时神真的出现了,并暗中襄助坎吉的这场诉讼。现身的正是克利须那神,但他是以一个英俊帅气的摩托车手形象出现的,在宗教融合的理念背景下,克利须那神自称既是耶稣也是安拉或其他的什么神,总之只要是宗教敬拜的独一真神,他都是。所以,《偶滴神啊》并非贯彻着严肃的神义论抗辩,而是迅速转圜成了一部社会通俗喜剧。坎吉的不敬使得神给了他短期瘫痪的处罚,但在这一期间,瘫痪在床的坎吉却成了神棍、术士们赖以生财的工具——坎吉本人被神化了,俨然世间“圣徒”。苏醒后的坎吉眼见神现身,迅即全心皈依,在神的帮助下拆穿了骗子们的谎言——克利须那神开着摩托车载坎吉而去,冥冥中对应着《摩诃婆罗多》里给阿朱那王子驾车的那个克利须那大黑天。
宗教在当代社会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且微妙,一方面遭受着无神论的强烈冲击,另一方面则是体制化的宗教组织对信仰的垄断,究其根本,坎吉在《偶滴神啊》里的抗辩,并非真的要证伪神明,而是类似于中世纪那些揭露天主教会黑暗内幕的改革者。对神的敬拜,乃是深埋心中的,行善积德便是最好的敬神。神无处不在,神没有定势,你觉得神是什么样子,那只是你的想象,神是全知全形的。
当抗辩者坎吉变成皈依者坎吉后,重新赢回了温馨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——在神恩的沐浴下。
刊载于《中国新闻周刊》2013年第11期